2012年9月2日星期日

(2375)[转帖]高晓松:我长得像奇葩 但是命好

高晓松自述:年轻时,觉得自己是一朵大奇葩,别人都是一些其他的植物。长大了一看,我是长得有点像大奇葩,但是命好。



高晓松自嘲长着一张奇葩脸,是的,他就是个奇葩。

在疯狂的过山车上,向85后的小姑娘求婚,当时下着大雨,他不打伞;电脑硬盘里有个隐秘文件夹,装的都是性,他说几乎每个男生都有,说不准现在的女生也会有;一不小心呆在狱中半年,却拜了把子,和一血性大哥约下誓言,2014年等大哥出来,一起周游世界,感觉这费用肯定得他掏。

住在别墅里,却是租的,至今无一处房产,他号称坚决不买房,怎会没钱买,就是不愿意买。因为这个奇葩很轴,我婚也结了,娃也生了,妈也接过来住了,要是再买房子,就等于生活全赢了,凭什么你逼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就不。

不买房,却买包,家里品牌包包堆积如山,丈母娘看着着急,问他,“买这么多包,能住?”他说:“蒙古包嘛。”这不是奇葩,谁还是奇葩。

和这朵奇葩对话一个半小时,错愕一个小时,肚子笑疼半个小时。

“我把扇子拿过来,不是因为热,是为了盖上肚子!”姗姗来迟的高晓松疾步跨进摄影棚。拍照时,他主动脱下鞋,因为“光着脚就能让方舟子量我的净身高了!”在他的眼里,这个世上只有一件事,值得焦虑——没有点好菜,点错了两个不好吃的菜。

长得很奇葩,但命好

人到中年,高晓松成名、发福,回头看,他觉得自己获得的最大经验是老天公平。他让你投对了胎,上对了学,入对了行,娶对了婆,生对了娃,那你就长的难看点,剩下的,唯一不公平的,就是似乎自己得到的多了点。从小他就想,自己长大别的可能能得到,但肯定挣不着钱。这种性格的人怎么能挣到真正的钱呢?但没想到居然生活还不错。

腾讯娱乐:中年了,回想起年轻的事儿,会有后悔的吗?

高晓松:年轻时,就觉得自己是一朵大奇葩,别人都是一些其他的植物。长大了一看,我是长得有点像大奇葩,但是命好。长到这个岁数,就觉得男生其实更值得同情,男生每隔五年,想起五年前就想死,就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腾讯娱乐:是觉得很傻?

高晓松:嗯,就觉得怎么那么傻。我拍的所有电影里,都是男的特值得同情,女的都特强。因为我老是觉得男生的成长远比女生艰辛。因为女生基本上就一个慌张,就是我能不能有爱。但是男生有五个慌张,得一个一个去解决。要先想我能不能养活自己,能不能有爱,能不能有性,这些都是女生还不太想的问题。就像每个男生电脑硬盘里都有那么一个文件。

腾讯娱乐:有一个叫MP6的文件夹的。

高晓松:对,女生就没有。我不知道有没有。

腾讯娱乐:时代变了,时代变了。

高晓松:哈,时代变了,现在女生也有了。男生除了想爱,性外,还要想会不会受人尊重。还有一些不用想也要加在自己身上的责任,比如说对国家的责任。

腾讯娱乐:但现在好像特简单,就是有车、有房能找到媳妇。

高晓松:所以我说我们这代人最幸福,因为我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女生都找同龄人。找一个大自己三岁的都觉得丢人。那个时候有一个女生找了一个有车的,她坐到五道口,就从车上下来,然后再坐一站公交车375回清华。

腾讯娱乐:现在世道可变了,女孩儿都喜欢大叔了。

高晓松:又喜欢大叔了,我们成大叔的时候,她们又喜欢大叔了,这太好了,这辈子都叫你抄着了。你想想,你年轻的时候她喜欢年轻的,你老了她喜欢老的,你弹琴的时候她喜欢弹琴的,你有钱了以后,她喜欢有钱的。这全叫你赶上了。

我老婆信佛,我是敬佛,每次站在门口看着佛说,佛呀,我都老成这样了,你怎么还没老,你怎么还那样呢。我是一个特别容易满足的人,包括长得难看。我觉得这挺好,你想想人家给你这么多东西,人家总得平衡点吧。你说拿什么平衡呢。比如说让你爸妈折寿,那不行。

腾讯娱乐:只能砸脸上了。

高晓松:说让你变成1.5米,那也不行,少根手指头,也不行,没法弹琴了,生病那更惨,算了,干脆砸我脸上算了。


狱中拜把子 等大哥出来周游世界

名校出身,年少成名,高晓松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可谁没被青春闪过腰,一场醉酒驾车案,让他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六个月的时间里,高晓松做得最成功的事是发呆,以前他没时间发呆,脑浆子没关过火,一直咕嘟着,突然就有了时间关火晾凉,可以去看枯燥的《大英百科》,当然也没有禁得住室友的诱惑,重看了一遍金庸小说,他说,自己还在等一个大哥,等2014年秋天他出来要履行承诺,带他环游世界。

腾讯娱乐: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未来是希望趋于平静还是再创造点小波澜?

高晓松:小波澜就别创造了。现在就是等着,反正一切该来的都会来。你已经从生活那儿拿了那么多东西,现在是往外找补的时候了。反正早晚把爹妈先找补走,然后心里燃烧的燃料也慢慢地没有了,再然后头脑里能够激荡的好多东西慢慢也没有了。但是已经四十多岁了还怕什么,等着来吧。反正现在死也不叫夭折。美国医生对我说,十年之内人类克隆自己的器官是完全能够做到。我说那就行了。那到时候来个二十个肾,十个肺,使劲抽烟,五十对眼珠子逮谁看谁。

腾讯娱乐:再在后脑勺上安俩。

高晓松:大腰子。那不是挺好吗。而且小概率事件是一种珍贵的东西,也不可能一生一件小概率事件都没有让你抄着,你一定会领走一件小概率事件,我已经领过了,所以现在更坦然。

腾讯娱乐: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你的小概率事件抄着了,但是不是也有另一种收获,比如,得空还翻译了一本小说。

高晓松:创作倒是最小的收获,那是特别功利的事情。我觉得最多的收获是发呆,这么多年没有这么长时间的发过呆,所以脑子里的东西都一直在咕嘟着,没关过火,脑浆咕嘟了二十多年,终于把火关凉凉的,我觉得特别好,凉完了以后就鸡尾酒了,清清楚楚这儿一层这个,那一层这个。我确实也读过万卷书,也行过万里路。但是我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静静地梳理过。

腾讯娱乐:在里头做得最多的事儿除了写书,就是发呆?

高晓松:是,不发呆干嘛。开始还特别热情地跟各种人聊天,聊着聊着发现,聊着聊着你就清楚了,因为你扫除了最后一块盲区,对一些社会的角落或者阶层的了解。我以前的作品、电影、音乐,老崔就批评过,你根本就是公子哥在这里搞艺术,搞来搞去都是阳春白雪的东西。这次正好,把这补上了。但关键是,补上了,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腾讯娱乐:在里面跟大家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群,大概多少个人?

高晓松:十几个人。但是换得很勤,因为是看守所。一会儿抓进来了,一会儿判决了走了,下监狱了,或者一会儿保释了走了,一会儿调到别的号去了,虽然那间屋只能关十几个人,但是我先后接触了将近五十多个人。

腾讯娱乐:有比较聊得来的吗?

高晓松:有,但不想多讲这些事儿,因为没有意思。就跟以前大家都说,兄弟我在美国的时候如何如何,然后现在人家就觉得你挺讨厌的,所以我基本不太说了,除了小说里需要。

腾讯娱乐:您是不是特别另类,你看大英百科全书,在里面他们是不是觉得你很特别。

高晓松:在里面干什么的都有,我看大英百科,别人也看金庸。还曾经打扰了我,因为我一个没有忍住,我又把金庸看了一遍。

腾讯娱乐:还是有哥们的是吗?

高晓松:当然了,感情很好。我还在等我一个大哥,2014年秋天他出来,我跟他许诺了,我这辈子跟人家承诺的事儿,很多都没有做到,但是这件事儿我一定能够做到,等你出来我带你环游世界。我中间还去看了他一次。还跟他讲,你放心,2014年秋天出来,我一定带你环游世界。


雨中过山车上求婚,街头拉来证婚人

高晓松从不在公众面前提起私生活,因为他常说,自己不是靠“卖私生活”博眼球儿的艺人,但毋庸置疑,家庭是高晓松最强大的后盾,令他心生感恩。而说起85后的妻子,高晓松还回忆起当年求婚的情景。

腾讯娱乐:家庭生活占多大的比例?

高晓松:现在太忙了,除了工作,现在朋友都排在家庭后面了,不好意思。

腾讯娱乐:重友轻色?

高晓松:也是重色轻友,因为闺女也是长得很美。所以我经常带着她们美国、中国来回跑,也挺好的。我就觉得女儿应该从小就跟着到处跑,心向远方,省得长大了非得嫁一有房子的。

腾讯娱乐:太太是85后,你最喜欢她什么,没有代沟吗?

高晓松:干净吧。代沟不重要。人和人之间,只要在一起生活,迅速就拉近了距离。只要不在一起生活,同龄人也难交流,因为生活本身是一种最好的黏合剂。我们之间没有觉得像差了十几岁,好多事儿还听她的呢。

腾讯娱乐:会担心她的未来么?

高晓松:一点都没有。她现在做的时装设计,完全靠的是自己。说实话,我原来老有一个担心,因为我亲眼目睹我们家人一代一代的人,以及周围的女性,到了一定岁数的时候,会有崩溃的时候。这个崩溃就是说我原来可以成居里夫人的,我原来可以有很好的事业,就是因为婚姻、孩子等,我最后变成一个没有事业的人那种崩溃。 所以我老怕有一天她会出现这个东西。幸好,她现在拥有自己的事业。我就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太好了,连这个隐忧都没有,我现在生活中已经没有任何焦虑,唯一的就剩最后一点了,有时候没有点好菜,点了两个失败的菜。

腾讯娱乐:步入婚姻是很难的抉择么?

高晓松:关键她年轻,长得又漂亮,她其实挺怕一个动荡的青春的,她不爱混。她不是爱混的人,非常不会。她也觉得不应该过一个动荡的青春。我也想有个家庭,然后就挺简单的在一起了。我们俩去迪斯尼做过山车,那天还下雨,特有意思,那雨点打在身上,脸上霹雳啪啦,能打出一堆坑来。要不带眼镜,都能打瞎了。但是特别浪漫。那张照片我们俩现在还留着,俩人都狰狞着。就在过山车上头,特别快的速度,下着雨,我突然喊了一句,你嫁给我吧。她说好啊,第一遍我还没有听见。我再问,行吗,她大声说,好好好。然后就结婚去了。美国结婚挺逗的,他先给你一个license,一年有效,在这一年之内你可以去任何一个教堂去结婚,给你一个正式的结婚证。

腾讯娱乐:那还挺好的,美国结婚还有一年的犹豫期。

高晓松:我们俩原本是准备早晨就去领了license的。但人还挺多,在那儿排队,结果就先吃饭,吃午饭的时候还闹点小别扭。我说那就先不结了吧,然后就睡觉了,到晚上八九点了的时候,然后说这样吧,咱们看命,咱们现在就去市政厅,如果还开着咱就结了。

结果当天还真开着,但我们没有witness(证婚人),后来拿二十块钱站到街上,说谁给我们证一下婚。正好来了一对,也是来结婚的,也没有witness。我们就互相证婚。所以我们的结婚证上有俩名字,那俩名字跟我们俩名字一样大,他们俩的结婚证也是我们俩的名字,看不清楚,都不知道谁跟谁结婚了,特别有意思。

坚决不买房 但包可以无限买

对于生活,高晓松觉得自己够仁至义尽了,婚也结了,娃也生了,妈也接过来住了,要是再买房子,就等于生活全赢了,“我凭什么你逼我干什么我够干什么,我就不。”不买房,是高晓松为叛逆留的唯一出口。

腾讯娱乐:从年轻的时候你就特别不羁,特自由,现在还是这种状态吗?

高晓松:年轻的时候叫不负责任,只要自由。现在叫先负责任,然后再能找到的哪些地方自由。比如说我坚决不买房就是为这个,我凭什么生活逼我干的事儿我都干了,我已经可以了,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妈也接过来了,在洛杉矶我妈原来不跟我住一起,现在跟我住一起了。我再买房子等于生活你就全赢了。我凭什么你逼我干什么我够干什么,我就不。

腾讯娱乐:就是非得跟生活拧巴着呢,不能让生活赢?

高晓松:你最终反正还是赢了,最终你肯定会赢,我能挣巴两天先挣巴两天,生活也不会饶你。

腾讯娱乐:早晚让你死。

高晓松:对,生活不会因为你俯首帖耳,你逆来顺受,于是就对你开恩,那不可能的。生活也不会因为你踢了它两脚就对你更恨。生活是一个都不饶,一个都不放过。既然这样,你俯首帖耳、逆来顺受

还是被生活打,那你干嘛不对生活来两下。

腾讯娱乐:就是坚决不买房,但是买包可以,无限地买。

高晓松:你只要不买房,你想买什么都行。买包,全世界到处跑。

腾讯娱乐:那会儿看你微博说,家里包包都堆成山了。

高晓松:丈母娘老逼着我们买房,问我包能住吗,我说能住,蒙古包啊。

腾讯娱乐:那怎么说服丈母娘呢?给丈母娘买房子吗?

高晓松:没有,丈母娘跟我们一起住。丈母娘、老丈人、小姨子一直跟我们一起生活,生活了五年了。这就是为什么要嫁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原因,这要是年轻人同时两边妈都在,那早就打疯了。那绝对房顶都掀了。所以嫁给大叔是有好处的,大叔懂生活,能够hold大家庭,这没有问题。

所以我说服丈母娘特别简单,你现在住得不好吗?你跟我一起生活,难道我们住得不好吗?你看到更好的了吗?咱马上搬过去。或者实在不行,我就说,其实我们是想攒钱买飞机。

开演唱会,歌迷可以约上老情人私奔俩小时

9月7日,高晓松“此间的少年”音乐作品会将在上海大舞台举行,这将是一场过去与现在的相遇。上世纪90年代,校园民谣风靡一时,高晓松、老狼、叶蓓他们用《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青春无悔》等作品唱出了一个最具有代表性和记忆感的校园年代。如今,当从前的歌者和听者都年华逝去,仍然有很多人选择消费集体回忆。高晓松说,大家可以找上老情人,去演唱会现场私奔两小时。

腾讯娱乐:今年五月在北京的演唱会特别感人 ,台上台下哭成一片。

高晓松:哭成一片,我也哭了。连宋柯这种狼心狗肺的人都哭得跟鬼似的。

腾讯娱乐:说明校园民谣其实还是很有市场的,有没有注意到台下的观众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呢?

高晓松:我们有同事去停车场做了调查,都是15到20万的车。都是白领,二十七八岁到四十多岁。其实大家是集体怀旧,不是真的来看一场声光电伴舞、威亚怎么弄的,所以在上海的演唱会做得更朴素。当然朴素不是说不花钱,朴素也是花钱营造的氛围。为什么叫“此间的少年”呢。这个少年在这儿,每一个中年胖子里头住着一个一尘不染的偏偏少年。

腾讯娱乐:在上海的演唱会还是原班人马吗?

高晓松:基本上是。但是北京差不多是一个音乐历程的汇报演出,所有的风格都有。连《万物生》这种很怪的风格都上了。上海更单纯一些,就是一个怀旧的演出。就是用来私奔用的,大家找上老情人来私奔两小时。因为真的私奔今天的人也没有勇气了。所以基本上都是那些经典民谣,分成三个板块唱,分成初恋、告别等等。它就更纯粹一点。当然我们还在试,因为我们要开32场,所以还在试。我真开32场,但是不一定是32场,当然很多场。

腾讯娱乐:就是很多城市都要走一遍。

高晓松:对,而且我一看到杨坤说32场给我乐坏了,特别巧的是他们那三个评委都已经分别在我的不同场次作品音乐会登过台。刘欢、那英、杨坤都上过。

问:那英是在你27岁的那年。

高晓松:那英在南京。我第一场就是那英上了,1996年。北京那个是刘欢上了,在江苏有一场6月的,是杨坤上了。我说这挺巧的,正好是我作品音乐会的班底。

记者手札:说相声的高晓松

在采访的摄影棚,我们特意把背景音乐换成高晓松的作品《万物生长》,可他却提议把音乐关上,换成郭德纲的相声。因为高晓松实在是能侃,说相声绝对是个胚子。

正如乐评人李皖曾说:“在歌里,高晓松一直在回忆,让人以为他是个内向、伤感、学生气十足的人。现实中的高晓松恰恰相反,他轻佻、贫嘴、痞里痞气,满脸是浮夸的笑,满嘴是七荤八素的杂话,没一秒钟能够安静。”在才子和流氓之间,高晓松自由切换,正如他这么理解四十不惑:四十岁,该明白的都明白了,不明白的也不想去明白了。

高晓松从来没自卑过,他敢说敢做,活得自我,别人问他是否有信仰,他就回答,“我只信,但不仰”,任何时候他都能以自己的逻辑方式去说话、思维,无论面对的是谁。

来源:腾讯娱乐

链接:http://ent.qq.com/a/20120828/000635.htm

(2374)[转帖]野夫:是非恩仇已廿年

作者:野夫 日期 2009-4-28 10:01:00

——熊召政和我必须面对的末日审判



再过一个月,就是二十年。二十年了,我的孩子已经开始四处求职;而熊召政的儿子则早已移民加拿大——我们看来确实老了,老得都快淡忘恩仇了。这些年来,我常常质问自己——你真的不能宽恕他吗?你为何不能超然于伤痛,彻底遗忘你的所谓祖国和朋友对你的加害?一个不能释怀于仇恨的人,又怎能真正轻松和快乐起来?

今年两会时,一个湖北的巨商代表——我和熊召政当年共同的朋友,突然来电婉转对我说——你们还是和解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虽然连办案的人都说是他负你,但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化解过去。

这位兄台的好意,我渐渐听明白——名利双收的熊召政,现在开始谋划要当全国政协代表了。他以为世人皆已淡忘二十年前的历史,但深知我不会。对我来说耿耿于怀的往事,想必对他而言也会如鲠在喉;也许他需要拔出这个刺了。

我对这位热心帮忙的兄台说——我和他,以及我和这个时代,都无法握手言和了。相逢一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每个人最终都将面对历史。刺已经扎进我们肉里,需要剥皮或许才能拔出。请转告他,干完脏活的人,没有如此轻松就能洗底的。只要想到我尸骨无存的母亲,我就不可能就此饶过这个长年卖友求荣的帮凶。


熊召政和我曾经是好朋友。80年代他是湖北的著名诗人,《长江文艺》的主编。我在湖北青年诗歌学会时,算他家的常客。在武大,他是高我一级的师兄。在社会上,我们是一个圈子的酒友。1988年我分配到海南警局时,他曾两次去玩。总之,在湖北文坛多数人都对他小心提放之时,我却算他过从较密的小兄弟。

1989年初夏的半夜,我泪如雨下地写好辞职报告,次日上午递交局里。【事见拙文《革命时期的浪漫》,著名作家王梓夫和至今仍在警界的同事皆能作证】之后我辗转赶回武汉参与营救学运领袖。武汉高自联以武大学生为主,我和K君去动员其中的几个跟我们逃亡。

那个6月我在湖北奔忙之时,只听说湖北作协副主席祖慰【当年湖北最优秀的作家,现在已被遮蔽遗忘】宣布退党了,还听说熊召政也在他的激励下,跟着宣布退党。两人皆是我的兄长朋友,我当然高兴看见他们和我一样出于良知的选择。但是因为形势紧张,当时皆未与他们联系。祖慰后来是从深圳逃亡的,行前一刻尝给我电话。

7月我被找回到警局接收审查,顺便试图开辟从海上到越南的出境路线。这时,曾经在武汉活动而结识的王XX,辗转潜入湖北,由朋友肖远【当年著名民营大江科研所所长】负责掩藏在乡下。肖远委派陈汉华南下找我,我将陈安排在我租来的一个村居里。我与一友联系后,香港“黄雀行动小组”派来的两个接应人员,在湛江被捕【事见当时新闻联播】。未几,我的村居在半夜被省厅警察包围,陈君被带回武汉坐牢,我交给本局审查。若干年后,我和肖远出狱在广州重逢,重新根据当年各个参与者被捕的日程排查,终于基本锁定告密者。而那时,被捕判刑十三年的王XX,已经经由外交努力,被驱逐到美国了。现在这些人都还活着,历史终将大白于天下。

再说我在本局被停职审查期间,武汉住琼追逃小组曾在审讯时与我严重冲突,也就此结下了梁子。当时我的局长卢凯森【一个有良知的老大学生,现已去世】,被我的两封长信打动,暗中同意我在审查期间自寻生路,本局不再追查。那时全国追逃风声正紧,我自信故乡土苗山寨足以容我存身;于是自驾摩托,千里单骑潜回湖北避难【此行之艰险惊恐,另文再述】而政治处皆我同事,此后亦未再为难我。

几经死亡的山野逃亡,最后遍体鳞伤地在夏夜回到了大姐家。进屋立刻昏倒,大姐几乎无法辨认出我;她流泪用红花油帮我擦拭血迹伤口和满身尘灰。就这样我再次回到了故乡湖北,回到了一个精密的陷阱之中。



辗转回到故乡深山小城,因家父的旧部多在当地为官,而我也曾经在该县委工作,因此当地尚能容我倦足。次年烽火警笛渐稀,我的身份成为了利川卷烟厂的采购员;又得以自在逍遥地出入城市,采购香精、水松纸、醋酸纤维丝束之类卷烟材料。

那年的我27岁,血气方刚犹未放下心中的孤愤。当厂里为了方便,同意我长期驻汉工作后,我便开始公开出入并与同道联系了。而那时,已经知道熊召政并未逃亡,他和祖慰被登报公开开除出党【本来就是主动退的】。对此,我当然只能相信他是勇士,是敢于留下来的革命战友了。于是我们重新开始频繁交往,一起使酒骂座,一起关注海内外民运的动态。

他是大哥,据他说在省作协遭到许多人的揭发和迫害,但是工资仍然照发,似乎只是不负领导之责了。我那时赁居在黄鹤楼下的一个古肆里,他没事便经常来我这里小坐。他是名流,信息很多,经常告诉我海外消息鼓励我的斗志。我本来对此恶世并未心甘,当他提议我们应该响应海外民运,也来成立组织开展地下活动之时,我自然是一拍即合,立马表示即刻行动。我们俩策划,先办一份地下报纸,宣传民运启蒙大众。办报纸要地下打字印刷所,要钱买设备且要租安全地方。他说他负责找钱,我负责找地方找人。

武汉长江的下段,有个江中孤岛叫天心洲,住着一村农民。其中一家早已进城生活,祖宅老院子计划卖出。我看中了这个地方的隐蔽和便宜,他却说还在筹钱,希望我也帮他一起设法。也算是因缘凑合,注定我在劫难逃;就在我和他秘密筹划之时,我多年未见的一个老兄弟阿西忽然找来了。

阿西是军人子弟,在宜昌一个只有代号的单位做宣传工作。他忽然跑来问我和海外民运组织有没有联系,说他偷了一套秘密文件准备无偿捐给他们。我毕竟是做过警察的,问他为何要这样冒十年大牢的风险做这件事。他说他从小就想干情报工作,又支持六.四,反正这个东西在他手中很危险,也许交给民运组织还能有用。我并未告诉他我和熊召政的计划,只是对他说,你别拿来,我来帮你联系试试,如果需要再说。

阿西走后,我还是迟疑着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熊召政。他一听大喜,要我立即去取来。我当面应承了,但是以我的警察经验觉得此事太不靠谱,就根本未与阿西联系。刚过三天,他就跑来找我问拿回没有,我托故说联系了,我那朋友出差在外,暂时没法拿到。他怏怏走了,过几天电话约我去他家,饭后拉我到外面林荫中密语,要我三天之内拿到那个文件,赶赴广州流花宾馆和海外民运组织来人见面交割。他要我当场默记一个电话和联络暗语,说一旦对上就可以交付。

我口头答应了,回来琢磨觉得他这个安排有点可疑。因为一旦出事,则意味着他完全没有责任,可以否定一切。联想到当初他在海南,为了巴结一个港商,竟然出卖他多年的老朋友杜欣,最后把杜欣抓捕了半年。要不是其父是湖北前政协主席,可能刑期还会更长【此人亦健在,可以佐证】。于是我还是按兵不动,不太愿单独赶这一趟浑水。

坦率地说,那时的我虽然一边参与他的提议和密约,一边还是在考察他的品质和可信度。因为在湖北文坛,其声誉原本不良,很多我们曾经共同的朋友,都渐渐疏远了他。但是他对我一直不错,我也很尊敬他,虽然内心存疑,但看到他能退党,我还是更趋于信任他的。又过了十来天,他电话问我去了广州没有,我说父亲癌症在住院,暂时没时间去。他可能揣摩出我的犹豫原因,下午专程跑来黄鹤楼对我说——你必须去拿来了,海外来了四个人,有专家来鉴定真伪。人家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们怎么能一开始就失去信誉呢?那以后怎么开展工作呢?你去取来交给我,我和你一起去广州。

话说到这个地步,看着他斩钉截铁的样子,我再怀疑犹豫,那就是我的人品有问题了。于是当夜我派出一个小兄弟阿华,赶赴宜昌去帮我取一个东西回来。两天后阿华带回一个密码箱,我直接拿去交给了熊召政。他让我先回去,下午又叫我赶去他家,他告诉我,他负责带其中的胶卷,明天出发去广州。要我带那个密封的档案袋,后天赶去广州。并约好在某个宾馆的前台去找他的房间,他会和“民阵”的人在那里等我。



我带着两个人如约赶去广州,按他的要求在那个宾馆见到了他,并把档案袋亲手交给了他,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所谓“民阵”的人。他解释说他们暂时不见我,但是给我们一行提供了路费。说着他拿出一万元给我,我说我们三个人来往,不需要这么多,当场退给他三千。次日我便带着我的人回汉了。

几天后他回汉约我见面,说“民阵”将给我们提供一笔地下活动经费,他过几天就再去广州拿。就在和他见面后的第二天,我在大街上被一群便衣秘密逮捕到了宝丰路第一看守所。进去之后的轮班审讯,直接指向这批文件。我当时不知道阿西和熊召政的下落,不愿出卖朋友,一直拒绝交代。但几天之后,就从犯人之间的秘密渠道,知道这两位也进来了。至此我仍然拒绝回答问题,警方说人家都说了,你何必顽抗。我对他们说——我也曾经是警察,我深知我进来了早晚都会开口,而且肯定几年出不去了。但是我必须清楚地知道我的朋友确实交代了,我再开口不迟。他们问为何要如此呢?我说我要是先招,那我以后会终生良心不安;而我选择后招,无非因为态度问题多判我一年;我不能因为这一年而让后半生抬不起头来。警察多少有些怜惜我是他们曾经的同行,最后只好把熊召政和阿西盖了指纹的交代拿给我看了关键的部分。然后我对他们笑道——游戏至此结束,你们开始问吧。

我彻底交代了全部过程和动机,并公然表明我对独裁暴君的仇视。但是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我们到底在哪里出了问题以致被捕的?一个月之后,秘密渠道传来熊召政被释放的消息,我有所怀疑,但仍然不敢坚信。我和阿西被秘密关押了一年之后,终于要开庭了。法院不准我姐姐请律师,指定了一个他们的律师来和我谈话。我看见起诉书上没有熊召政的名字,觉得从法律上完全说不过去——因为密件既非我窃,也非我送出去,我只是奉熊召政之命中转了一下。如果他无罪,我也应该无罪,这是常识啊。我就此疑惑询之于律师,律师皱眉苦笑说——你不是警察么?这个你还不懂啊,自己想去吧。

我回到囚室还是想不通——虽然我熟知警局那一套特情、耳目甚至引蛇出洞之类手段,但是熊召政这样的名流,我和他无怨无仇且视同兄弟,他有可能来暗害我吗?我还是不能确信这一点。之后秘密开一庭,我和阿西终于无言见面。他对我说对不起,他先招了。我说不怪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庭上检方的举证终于让我大惊失色也恍然大悟——原来根本不存在民运组织来人一说,文件也根本没有递送出去,就寄存在广州的某人家里,现在全部在庭上出示给阿西鉴定。也是在庭上我才从保密局的证明中知道,他们鉴定的密级是秘密和机密两种,没有任何绝密件。

我要律师代我质问为何熊召政免责无罪,而我要成为被告。律师根本不敢质问这一问题,于是我只好自己陈辞追问,但是卑怯心虚的检方和法官,没有任何一句回答——他们完全不碰这个话题,我只能无奈苦笑。我心中发誓,我必须终身追问这一秘密;谁知很快我就找到了机会。开完二庭后,书记员将整整一本案卷递给我,让我只看当庭的笔录之后签字画押。所有人都到外面抽烟去了,我根本不看当庭笔录,迅速翻阅前面的各个材料。很快就找到了武汉市公安局一处处长回答法庭庭长,关于为何不起诉熊召政的一个笔录。

对此结果,虽在料中,但仍然如雷轰顶。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要他亲口对我解释——为何要参与对我的谋害?他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即使在那时,我还是宁愿往好处想他,认为他可能被胁迫,认为他总有一天要来给我忏悔。



判决下来,阿西以窃取机密罪判刑11年,我以泄露国家机密罪获刑6年。我问法官,文件都在你们手上,请问我泄密泄给了谁?谁看见了这些秘密?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他们不回答,只是劝告我们不要上诉,说这是省政法委内定的案子,上诉也没用。我当然清楚这一套,于是选择了尽快去监狱——与世隔绝一年几个月了,我需要知道我那在武汉抢救的癌症父亲,是否还健在人间。

1992年初春,我和阿西分配到武昌监狱,之后警方来人干预,说不能把我俩放在一起,于是劳改局又把我调到他们的直属入监大队——当年著名的武昌起义门55号。在这里未久,我很快成为了二小队的“牢头狱霸”,官方说法叫大组长。在这里,我终于可以见到亲人和朋友了,我在心中还在暗自等待熊召政来主动探监,解释一切。

我在劳改队很快帮他们设计出一种工艺品,用篾条做装饰画投放市场。队里的管教统称“干部”,都很同情我的身世遭遇,对我十分友好。一天指导员来对我说,我看了你的档案,你的那个朋友熊召政,现在已经是武汉著名企业家,某高尔夫俱乐部的董事长。我带你去找他,请他帮我们买一点这些竹画吧。

其实那时已经有朋友告诉我,他正和湖北第一太子合作成了富翁。我当然想去看看他究竟对我如何解释,于是就同意了。指导员带着我第一次上街,找到了他的写字楼。但是他不在,秘书打电话给他,我平静地向他说明来意,希望一见,他支支吾吾托词说很忙,但很爽快地叫秘书立刻付款买下了我背去的20幅竹画,成交额一共400元。

他再也没有出现,而我开始漫长的等待。在艰难地熬过四年半之后,我终于活着提前出狱,而父亲则已病逝半年了。母亲陪我住了十天,之后跳江自杀【详见拙作《江上的母亲》】。我决定离开武汉这个伤心之地前,计划最后一次去找熊召政——我想再给我们自己一次机会,我还是不想从此结下深仇,最后覆尸二人流血五步。

我打探好了他的豪华办公室和手机,亲眼看见了他从凯迪拉克下来进去,然后给他电话,告诉他我已到门口,只想见一面就走。他明显惊慌地说,好好,那我让秘书来接你。半晌秘书出来,把我带进了他的豪华大班台前对坐下来。秘书司机等人流连在屋,不肯出去。我知道他怕我行凶报复,我苦笑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一别五年,听你叙叙别况吧——我在给他最后陈述的机会。

他叫秘书给我拿来了一个盒饭,故作神秘地对我低语说——我出来了一直还被他们监视着的,你看外面坐着的那几个人,就是警局的便衣。我看他完全没有任何解释和道歉,反而还想吓唬小孩。只好对他说——既然这样,那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他尴尬地送我到门口,强行给我衣袋里塞进一摞钱,然后关上了他的铁门。

我揣着他赏的1700元人民币,终于踏上了异乡之路。我们再也没有相问相见,直至十几年后的今天。



十几年来,家破人亡,我独自放逐在这个叫做祖国的土地上,从来没有选择出境或者流亡。我要远远地看着他发财,远远看着他四处打点以获矛盾文学奖,看着他这个被开除党籍的人,竟然再次苦苦地去竞争省作协副主席的爵位。我甚至还将看着他以民主人士身份去争当全国政协代表,去出席这个党的各种会议。最后,我将看着他慢慢地死去,他比我要老得多,他一定会死在我的前面。

当然在这个国家,还会有各种意外——也许我会走在他前面。但是写完了这一篇文章,我就不怕也无憾了。因为至少他不敢在我身后,再来歪曲历史,甚至再来怀念我们曾经的战斗友谊——因为他竟然好意思在他出版的旧体诗集里,还保留着赠送给我,赞美我“白眼青钱不受封”的两首律诗。

他和黄苗子冯亦代一样,都是著名的文人,一样的风雅和风度十足。他们在这个邪恶的国度,似乎也吃过亏,但最终是占尽风流。我会嫉妒他吗?不会。因为我比他活得轻松自由,活得毫无歉疚和罪恶感。我不敢想象他的每个深夜,扪心自问时是否有过汗颜,独自在途时,是否有过恐惧。我等了十几年,想看看这个天天写文章的人,是否会写一篇我们,是否会暗示一点歉意。哪怕只有一点,像冯亦代那样一点,那我也许还是会原谅。

因为我知道要谴责总督而不只是诅咒犹大,我知道强权体制决定的人性卑劣有时情有可原——我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无论警匪两道,我皆不陌生。但是当一个人欺骗了他的至交,竟然毫无愧怍之时,我确实做不到埋下斧头放弃仇恨。两月前,章诒和大姐知道冯亦代的事之后来信说——我泪流不止,我想到了你的受骗。但你时间短,而我们一家人却是被骗了一辈子。我不会沉默,除非杀了我。

她很快做到了,她将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绑上了耻辱柱。我深深地理解支持她,对于那些批评她没有恕道的人,我只想问——你们可曾有过这样的疼痛?在这个国家干脏活并不稀奇,但是干了你要承认,你要主动道歉。你连起码的良知和歉意都没有,凭什么历史要对你宽恕?别人受罪你受赏了,你就该主动灵魂下跪。

我已经被审判过一次了,总有一天,该轮到他来面对末日审判。如有人质疑我上述不实,请耐心等待一切解密的那一天,一切都在案卷里纪录着,就像东西德国合并后那样,到时人人皆可查阅。如果熊召政愿意起诉我诽谤,这次,我应该有权和他对簿公堂了——那将是我最高兴看到的一个时代和一天。

我等着,冬天已经到了。后面的话,我无须再说。

最后我要重复前人的话说——在一个邪恶的时代,我无意做任何英雄;我只是凭着良知,做了我该做的事,受了我该受的罪。谨以此文祭告我含恨死去的父母!谨以此文纪念二十年前牺牲、流亡和因种种牵连受罪的无辜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