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30日星期五

(1990)[转帖]方绍伟:韩寒“说的正是阁下的那点事情”

核心提示:文化素质不是中国“不革命,慢民主”的根本理由,没有一个专制政权会说本国的民众适合民主,这个根本理由只能在中国人的“行为规则”而不是在“文化素质”里找。把“会车时开大灯”理解成“文化素质”问题本身就错了,“先出恶招”明明就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行为规则”问题。中国民主化的困境是:中国人不能摆脱“单一权威信仰”,而旧的单一权威是“个人组织型”的,新的单一权威则是“制度规则型”的,可信奉“制度规则”恰恰就是中国人的盲点。如此,中国的民主化怎么可能是硬要“统一意志”的民主化?又怎么可能不是“统一了意志”的“书面民主化”?每个人都敢于争取自己身边的自由权利和公共利益,那才是中国民主化的正道。骂起韩寒来痛快,可韩寒“说的正是阁下的那点事情”。“书面革命”和“书面民主”谁都会,你敢从今天开始就对现实中每件涉及自己自由权利和公共利益的小事较真吗? 
我从来不去主张要不要革命、要不要民主、要不要自由,因为权利和可能性是两回事,因为我们中国人的“要不要”和“能不能”是两回事,因为我们中国人的“说什么”跟“做什么”更是两回事。所以,我提倡先把事实搞清楚,尽量少作好坏判断,更不要急着提“革命口号”

关于中国人闹革命的事实是:中国人有奶就是娘,有权就是爹;权威强时中国人“谋生”,权威弱时中国人“谋反”。“美言不善,善言不美”。这些话也许难听,但我这里关心的是历史事实。

有人说“革命未必要靠暴力”,错了。中国人的革命一向暗指“高层革命”,中国人什么时候有过非暴力的“高层革命”?邓小平对“四人帮”的革命例外了吗?最近“乌坎事件”的“基层革命”离开暴力了吗?又有人说“乌坎事件”不是革命,错了。连村政权都给端掉了,怎么还不是革命?指望“乌坎事件”能导向“高层革命”本来就是幻想。网络与微搏当然也可以闹革命,但那不是政权革命,那是不缺乏“语言暴力”的思想革命与信息交流革命。网络革命可以使“文凭与期刊论文数”的标准信奉者更加坐立不安,但那毕竟只是“书面革命”

还有人说,肯定“谋生”这个事实本身,客观上就是在反对“谋反”。这个是大家都很熟悉的列宁同志的逻辑:“谁不和我们一起谁就是反对我们,中立的人最危险”。秦始皇、孙中山和毛泽东都用过这个逻辑。所以看革命家不能只看他手中的标语,更不能看他的手举得多高,要看他大褂里的私货。

分析“谋生”与“谋反”的事实不可能不涉及好坏判断,所以又有人说,好坏判断就自然包含了行动主张,似乎好坏判断与行动主张根本就是一回事。这里就拿中国的腐败问题为例,说“腐败太多”属于事实判断,说“腐败太多不好”属于好坏判断,说“应该反腐败”则属于行动主张。在有人看来,“腐败太多不好”与“应该反腐败”似乎就是一回事,总不能说“腐败太多不好”的含义是“应该更腐败才好”吧?

错了。中国的事情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虽然人在异邦,但我一直反对“食洋不化”,“食洋不化”就是认准了中国人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可中国人偏偏就是“有特色”,中国人在特定社会行为上的情感反应程度和速度就是不同于其他文化的人,至少在腐败问题上是这样。

就说说“应该反腐败”这件事,我的长期观察和研究表明,中国人不是“怕腐败”,也不是“不怕腐败”,而是“怕不腐败”。更准确地说,中国人“怕别人不腐败”(因为自己行贿不方便),中国人“怕自己无法腐败”(因为自己被排除在游戏外),同时,中国人还“恨别人腐败”(因为自己得不着便宜就是吃亏)。听说过“萝卜哥”40万斤萝卜被一抢而光、地里的红薯被一挖而空的故事吧?

在这种“中国特色”之下,“腐败太多不好”与“应该反腐败”怎么可能是一回事?显然,只有“别人腐败太多不好”与“应该反别人腐败”才可能是一回事。这就是我所说的,中国人“说什么”跟“做什么”是两码事。这也是我所说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双轨社会”。正因为我们处在阴阳相生的“双轨社会”里,好坏判断与行动主张就要分清楚、也可以分清楚。当你在广场上听说“不流血是换不来民主的”,你最好先搞清她是不是在说:“别人不流血是换不来民主的”。

所以,好坏判断有三种,第一种是确实“包含了一般价值主张的好坏判断”,如“腐败太多不好(暗指应该反腐败)”;一种是“包含了特定价值主张的好坏判断”,如“别人腐败太多不好(暗指应该反别人的腐败)”;第三种是“不包含任何价值主张的好坏判断”,如仅仅说“腐败太多不好”。

我所提倡的“专冷酷实证-少价值判断-不价值主张”,其中的“少价值判断”就是这里的第三种。我的理由很简单,当“说什么”跟“做什么”是两码事、并且是一种特色文化时,当说跟做的主体有可能分离时,当行为的结果不确定时,当说的主体未必能影响做的主体时,一个人的价值判断就可以不必包含什么价值主张,包含了就可能是自欺欺人或毫无价值。再举个例子,“税收太高不好”就一定暗含着说“应该降低税收”吗?未必,政治家们说的和做的根本不可能一致,公开说“税收太高不好”并不能排除某个政治家在内部会议上提出增税。所以,价值判断与价值主张完全可以分离,这个分离可以是一般与特殊的(如腐败的例子),也可以是正的和反的(如税收的例子)。

因此,当韩寒肯定“谋生”(创作自由)的权利和价值时,他完全可以没有反对别人“谋反”(革命)的意思,他说的是“不可能革命”而不是“不应该革命”,韩寒不是李泽厚。一个人可以肯定“谋生”而不反对“谋反”,这根本不是出于任何“行而上”的思辨理由,而完全是因为存在三种可能性:一个人可能主张别人去“谋反”而自己不去“谋反”(煽动、逃跑或去告密),一个人可能不知道自己主张的后果确定不确定(后果完全可能由于新独裁而更糟),一个人可能认为自己的主张根本就不能影响别人的行动(太激进或不够激进)。只要这三种可能性都存在,一个人就可以肯定“谋生”行为而同时不是在反对“谋反”行为,列宁同志的“谁不和我们一起谁就是反对我们,中立的人最危险”还能不是独裁者的逻辑?主张革命的人用这个“非白即黑”的逻辑还能不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但是,这些却不是我反对“规范冲动”的最大理由。作为一个学者,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现,“规范冲动”完全不利于理解现实,完全不利于冷静地把事物的道理与价值分开,同时,却完全有利于把一个学者降低成一个可能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妄想狂。所以这不是一个敢不敢“规范冲动”的问题。最近我在“刘瑜的要民主与韩寒的不革命”一文里,就分析了刘瑜为什么退化成那样一类人,而韩寒又为什么升华成一个日益成熟的人。“文人需有自己的正义,但不能有自己的站位。越有影响力就越不能有立场”。韩寒根本不试图去“规范主张和劝导”,他根本不是在劝阻他的粉丝们“别去革命”,“想要革命”的人也根本不会因为他的文章而改变想法。

有人因为韩寒提出“不可能也不需要革命”就咒他“去死吧”,这种人当然不懂什么“事实判断、价值判断与价值主张的分离逻辑”。这种人的文化层次和民主素质当然是有问题的,可文化素质却不是中国“不革命,慢民主”的根本理由,因为没有一个专制政权会说本国的民众适合民主,这个根本理由只能在中国人的“行为规则”而不是在“文化素质”里找。把“会车时开大灯”理解成“文化素质”问题本身就错了,“先出恶招”明明就是中国人千百年来的“行为规则”问题。每一次民主革命的失败都是因为“假民主人士”貌似很清纯,可关键时刻就都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港台和海外的中国人也有“行为规则”问题吗?当然有,只是海岛环境与外国文化环境不能与中国大陆的环境相提并论,“演化博弈均衡”是个自我强化的动态过程,这里不存在静态分析(见“中国应该向日本学什么?---用‘演化博弈论’解读中国人的堕落“一文)。用台湾民主革命或美国独立革命比附中国大陆根本就文不对题,哪一次民主化是抽象同一的?

什么样的“行为规则”使权威强时中国人“谋生”,权威弱时中国人“谋反”,这才是中国的问题所在。什么样的“行为规则”使政治精英丧失了“民主能力”,这才是中国的真问题。什么样的制度安排使当今中国的“高层权威”太强,而“基层权威”则通通是“纸老虎”,以致于“高层革命”不可能、“基层革命”则免不了,这才是中国的真问题。如果连“中国特色”都不理解,还谈什么中国民主化?

有人说“不革命、不民主就不会有自由”,错了。革命有“谁去干”的问题,民主是整体制度建设和运行问题,自由权利则是点点滴滴争取切身利益的问题。中国近几十年来的经济自由和社会自由就是渐进出来的。有人也许要说,改革开放是邓小平“给的”,错了,要不是有“点点滴滴争取切身利益”,邓小平给不了那么多。当然,渐进改革和争取权利不是我的主张,而是我观察到的社会结果。

争论“制度安排先变,还是行为规则先变”毫无意义,说肯定“谋生”就是在反对“谋反”更是匪夷所思,“不可能也不需要革命”不等于“不应该也不需要革命”。乌坎人在争取自己的切身权利,韩寒也在争取自己的自由创作权利,谁都没有妨碍谁“谋反”的权利,但谁都不可以说:韩寒还是接着赛车写书挣钱去吧,这绝对不是一个值得拯救的民族。

内斗和对骂中国人谁不会?可问题是每个中国人如何从“行为规则”的囚徒困境中自救。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会把“不可能革命”理解成“不应该革命”呢?也许列宁同志知道答案。

中国民主化的困境是:中国人不能摆脱“单一权威信仰”,而旧的单一权威是“个人组织型”的,新的单一权威则是“制度规则型”的,信奉“制度规则”恰恰就是中国人的盲点。如此,中国的民主化怎么可能是“统一意志”的民主化?又怎么可能不是“统一了意志”的“书面民主化”中国人的问题永远是自己的意识与本能无法统一,自己的理智无法与情感统一,自己的言论无法与自己的行为统一。但是,有人宁可认为“把实话说出来就是在反对民主”,于是,他们也在制造一个“书面民主化”然后沉溺于其中。

每个人都敢于争取自己身边的自由权利和公共利益,那才是中国民主化的正道。网上激愤、现实犬儒,那是民主化的死敌。不幸的是,哪一个中国人不是“网上激愤、现实犬儒”?骂起韩寒来痛快,可韩寒“说的正是阁下的那点事情”。根本就不存在“韩寒已经转变”的问题,存在的问题是“你要转变”。还老想着“跟韩寒谈谈”的人该做的是“跟自己谈谈”。“书面革命”和“书面民主”谁都会,还是别边扯边做“双轨人”了吧,你敢从今天开始就对现实中每件涉及自己自由权利和公共利益的小事较真吗?
http://www.chinaelections.org/NewsInfo.asp?NewsID=22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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